Friday, October 4, 2013

12岁女孩遭性侵产子

刘凤琴在对思思(左二)做心理疏导,爸爸李春生抱着“小小孩”在一旁驻听
中秋一过,湖南永州12岁“产子留证”母亲思思(化名),从新学校打电话给爸爸李春生:“我现在一切都好,不想家,也不想回去。”李春生有些落寞:“她没有说想我们,也没有问起‘小小孩’(思思的女儿)。”



他所不知道的情形是,此前一天,思思刚刚随当地社工探视过一家儿童救助会。在那里,众多被遗弃的孩子,唤醒了她原本沉睡麻木的母爱:“我忽然想起了我自己的宝宝,我觉得心情特别难过……”她飞也似的跑出房间,哀号痛哭着。
这是12岁的思思第一个离开父母在异乡度过的团圆节,也是她身为人母后度过的第一个中秋日,更是她在经历性侵、怀孕、生产、转学等一系列困境后,第一次流泪。
为了给困境中的思思“疗伤”,并探究悲剧发生的社会根源,北京红枫妇女心理咨询服务中心(以下简称“红枫中心”)的专家团队,远赴湖南永州祁阳县梅溪镇,用心理疏导的方式走近思思一家。随后,她们又为思思联系了一所远方城市的新学校,期冀用持续的心理干预治疗,支持思思度过人生最难的一道“坎儿”。

谁是真正的罪犯
穿过长长的土路,经过池塘,绕过竹林,一栋三户连着的传统土房凸现眼前,思思的家就在最里面的那两间屋。
“家徒四壁,是思思家带给我的强烈感受;遍顾家中,甚至连个像样的箱子都没有。一个灶台就是他们的全部家当。墙是毛墙,地是坑坑洼洼的泥地,衣柜是石头墙中掏个洞。” 红枫中心的首席心理专家刘凤琴这样描述。

与一般的农村家庭不同,思思是家里的独生子。一是家庭贫困,二是常年在外打工,思思的父亲李春生告诉刘凤琴,因此没要第二个孩子。
就在今冬回家过年时,李春生发现女儿的“肚子不对劲”。带思思去医院检查的结果显示,思思当时已经怀孕5个月了。
盛怒之下的李春生狠揍了女儿。

后来几天,李春生夫妇带思思去计生服务站引产,工作人员怀疑幼女怀孕有隐情,便报了警。
据当地警方通报,接警后他们马上进行调查,思思先后向警方指认了包括三名镇小学教师在内的四名强奸嫌疑人。其中一名74岁的老汉承认了罪行,但其余三名教师因思思指认的姓氏、地点包括指认照片等细节对不上而迟迟不能确认。
2月,警方抽取思思的羊水样本进行DNA鉴定,结果显示,思思腹中孩子的生父正是那名74岁的老汉。同时,因为思思指证“混乱”,三位教师涉嫌性侵的核心证据不足,公安没有立案。
李春生对这个结果并不满意,他认为罪犯逃脱了惩罚,还认为74岁的老汉是自家远亲,这种亲属关系也许会影响DNA鉴定结果。

李春生决定让思思把孩子生下来“留作罪证”。为了避开“规劝堕胎”的政府人员,坚持“讨要真相”的他,带着女儿东躲西藏,甚至去临山的地方“苦捱”了四个月。据李春生透露,为了劝思思放弃生产,有关方面曾提出给他家三个“低保”指标,但他还是拒绝了。
当担惊受怕的思思终于临产时,医院考虑她发育未完,给她做了剖腹产手术。而后的症状显示,思思的下体在性侵中染上了严重炎症。
但在周围人眼中,思思才是“罪犯”。

一位梅溪镇村民直言不讳地对刘凤琴一行说:“这个小女孩是个罪犯,不是强奸。你们不知道,具体来说,她是(跟老头)合奸,一点都不可怜,她诬赖很多好人。”
在产后的日子里,思思大多时间不敢出门,不仅有人骂她,还有村民表示要赶走她全家,甚至时常有人晚上打电话恐吓她。
思思告诉另一位红枫员工曹洋,自她生产后,没有一个老师和同学看望过她。她感到很孤单。
对思思一家的排斥,甚至殃及了红枫一行“池鱼”。梅溪镇旅馆在接洽他们入住后,李春生前来迎客,老板一看是为思思家办事的,当即改称“客满无房”,生逼得刘凤琴数人到十几分钟车程的邻镇去住。

她为什么思维“混乱”
9月24日,刘凤琴接思思去做心理康复。她惊愕地发现,思思的眼圈居然红了,并且在其后的半小时,思思一直号啕不已。
当思思倾诉自己是因思念宝宝而难过时,刘凤琴不禁动容:“她终于修复了部分的情感认知功能,她终于有能力释放自己了。要知道,在当初、在湖南,那么难的日子,她说自己没流过一滴眼泪。”
两个月前,首次走近思思的刘凤琴,看到的是一张比实际年龄“老”上五六岁的脸。

那时的思思,刚刚生产两个半月。大多时间,新生儿由思思的母亲带着,她自己则赤脚四处溜达。间或,她会冲上去,照着母亲怀中女儿的小脸,一通没轻没重的掐摸。
“对生命没概念”是那时的思思给刘凤琴的感觉。她表现出的没心没肺和情感漠然,让有着20多年心理干预经验的刘凤琴异常警觉。“研究显示,性侵未成年人,常常会加害其一生,更何况思思还是一个非己所愿的‘被母亲’”。

思思曾向随行的记者透露,自己是不想生下这个孩子的,但没有人征询过她的意见。
因此,当现在李春生扬言要把小婴儿送给别人时,同样没有被征询过意见的思思说:“送就送吧!我也不想以后有人对她像对我一样指指点点。”
说这话时,思思抱着孩子坐在穿堂门的门槛上。暮色中的她和她,一双母女,一对孩子。只是婴儿眼中充盈的是懵懂,而思思眼中遍布的是迷茫。

“这个画面给我的印象太深了。因为我们平时听到的都是她干脆的语音,看到的都是她小鹿样光脚蹦跳的样子。却原来,她在人前的坚强,实际上是一种‘隔离’状态。”刘凤琴说。
但很快,思思被很多人贴上的“撒谎”标签,让刘凤琴有了领教。

“有时她上午这么说,下午就又换了一种说法!”刘凤琴告诉北京青年报记者。

另一红枫员工曹洋也向记者证实,“混乱”是思思带给她的强烈感受。在思思家里,她们看到了思思过去的日记,上面记载着曾对她性侵过的人和事。但很快曹洋她们就发现,上面记载的她被性侵的时间、地点和人物,有时会出现“记录错位”。也就是说,可作为“证据”参考的受害人日记,有着不同的“版本”。

随后,刘凤琴又发现了一袋玩具,据思思介绍,里面的象棋、计算器、电子表以及一块貌似玉石的绿佛项链,是几位老师“完事”后送的礼物。而这一说法,又和她日记上描述的情形基本吻合。
“我无从判断她说的哪个是真?哪个是假?”从22年前起就在一家专科医院专事精神康复治疗的刘凤琴表示,“但有一点,思思决不像她外表呈现的那么大大咧咧,她有着一层她这个年龄不该有的‘伪装’;而所谓‘撒谎’,有时恰是一个受害者保护自己的本能‘防御’”。

向日葵和4个成语代表什么
刘凤琴打开思思心扉的第一步,用的是绘画心理疗法。
她微微向前倾身,双眼满是关注:“我知道你最近吃了不少苦。”
无语的分秒让时间显得迟缓,空气变得凝重。
问:“现在起,你还想做什么呢?”
答:“我想读书。”
问:“为什么呢?”
答:“我想有文化。”
问:“有文化又怎样?”
答:“有文化,长大了就可以当医生。”
接下来,刘凤琴轻柔地建议:“我们现在来画画吧。”
思思:“画什么呢?”
刘凤琴:“想画什么就画什么,要不先画一个你自己吧?”
思思:“不!不画我自己!我不想画自己!”
“拒绝接纳自己!”刘凤琴心痛了。“果然,思思和所有遭受过性侵的孩子一样,在饱受磨难之后,又领受了周遭世界的过错归因法则——是她们自身的问题导致了今天的一切!”
“我画个向日葵吧!”刘凤琴思考时,思思已经有了答案。
思思用了六七分钟的时间,认真地趴在桌上画了起来。
思思心目中的向日葵,有着绿色的花叶,黄色的饱满花盘。刘凤琴一旁看着,心想似乎还都正常。很快,刘凤琴的心抽了起来:思思开始“没有节制”地在花盘里“点缀”瓜子,稠密的黑点瞬间布满了整个花盘,黑色的压抑让人透不过气来。
“向往温暖,渴望阳光,这正是思思画向日葵的潜意识。而画面中密布的黑色斑点,非常形象地揭示了思思目前的内心,已完全被压抑的东西所充斥,再也无处承载其他的东西。”刘凤琴这样解读。
“面具”不去,无法“把准命脉”。脉象不清,又如何能对症下药?
刘凤琴让思思用词语描述一下自己当下的心情。思思称自己有诸如“紧张”和“不舒服”的感觉。刘凤琴接着提示:“如果难过像一个人,站在你面前,你会对它说什么?你可不可用4个词来描述一下你的‘不舒服感’?”
思思脱口而出答道:忐忑不安、杯水车薪、语重心长、囫囵吞枣。
“乍一听到这4个词,我觉得之间似乎毫无关联,但仔细琢磨后,我内心的惆怅和对思思的心痛便越来越重。”刘凤琴分析道,“忐忑不安是不安全;杯水车薪意味着缺少支持;语重心长是去看思思的人跟她交流时产生的氛围;而囫囵吞枣就是她理解的、不理解的,好的、坏的,愿意的、不愿意的,她都要接受,都得生往下咽。总体说来,这几个词折射出思思一种不安、紧张、压抑和困惑的心情。”

沙盘游戏解读性侵经历
9月27日,思思的心理测量结果“出炉”:中国修订韦氏儿童智力量表(C_ WlSC)检测结果:思思的各种能力与同年龄组相比稍差。爱森克个性问卷(EPQ)结果:思思呈抑郁质倾向。
此前进行的小学生情绪适应量表测试显示,思思的情绪状态是“三星预警”,有重度问题;小学生道德判断量表显示“二星预警”,有中度问题;小学生心理健康量表显示“二星预警”,也有中度问题。
多项结果表明,思思已到了非常危急的一个时刻。她总感觉自己做错了事或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罪,大部分时间觉得自己还是死了的好……

“思思真实的内心状态和她外在表现的巨大反差,是最让人揪心的。如果不加专业的心理干预,接下来她可能出现严重的心理障碍。”刘老师担忧地说。
转到新城市后的心理“疗伤”,是从沙盘游戏开始的。思思初次走进沙盘室,面对色彩斑斓的沙具,表现出十分好奇的样子。她先兴奋地用手玩了下沙子,然后拿起“观音”、“如来”等神像围摆起来,嘴里说着“这些最大,能避邪”——透视出她潜意识中没有安全感,亟需寻求保护的强烈愿望。

接着她又拿起“唐僧”、“孙悟空”等摆在“如来佛”对面,又拿了一个“宝塔”放在中间——这说明她内心存在着一些精神动力或说对理想化的追求。
整个沙盘布满各式动物,老鼠、蝙蝠、蜥蜴、蜘蛛、老虎等,还有各种颜色的蛇;一些令人作呕的软体动物,更给人一种惊心动魄之感。在这纷乱的沙盘场景中,思思放了一个美女玉立在西游记四师徒边,身上还摆放缠绕上“四条蛇”——这个暗验着思思被性侵经历的场景让刘凤琴印象深刻。

刘凤琴告诉记者:大多情形下,没有遭遇性侵的人,会厌恶和恐惧“蛇”,很少有人愿意去触摸它。

专家认为,在未来的自我心理修复与成长中,思思将要付出很多的努力。根据思思的内在心理状况,红枫为她“定制”了相应的疗愈计划:委派心理专家李彩霞,充当思思心理上的“慈母”角色,给予她关怀和爱;而刘凤琴则充当她心理上的“严父”,帮她建立人际边界和社会规则。

受害家庭成为被告
近年来,我国未成年人被性侵案件呈逐年上升趋势。《光明日报》的统计数据显示,农村留守儿童是性侵害的主要受害者。红枫中心和网易亲子、腾讯手机的联合调查显示,17万受访父母中,超七成的父母对孩子性教育,存在理念和方法的缺失。

隋双戈,深圳性侵维权网站“春风网“的创始人告诉记者一件“憾事”:去年他接到了一位媒体人的求助,希望他能免费帮助广东“处长性侵男童案”的受侵男童做心理治疗。谁知,该倡议却遭到了孩子父亲的拒绝,他不认为这是儿子在性侵后所必需的。

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专家也告诉记者:“很多家长甚至认为,费时耗力去做什么心理干预,还不如补偿些钱来得更实惠。”
“很多性侵儿童家长,以为让有过经历的孩子闭嘴她就会忘记,其实是把伤害的种子更深地埋进了她心里。唯一可行的,是通过专业人士的疏导,让她慢慢从阴影中疏离出来。”刘凤琴说。
据悉,由于观念和资源的限制,目前能在性侵后,接受专业心理治疗的人,不足千分之一。
“就思思而言,她的性教育也好、青春期教育也罢,一切都是空白。我曾问过李春生,‘你坚称要上访到底,甚至不惜死在路上。而你对思思做了哪些自我保护教育?’他张口竟是‘学校不会教吗?’”曹洋对北青报记者说。

刘凤琴了解到,思思的爸爸之所以发现女儿体态有变,是因她经常会没有避讳地当众搔痒。而这个习惯,一直保留到她们去时。即使有男性在场,她也没有意识应该端坐。想躺了,便把自己四脚八叉摊在床上。

据同学透露,怀孕后的思思时常会肚子痛,邻居们也几次表示,“你娃像是肚里长瘤了,该去看看”……但同睡一床的母亲却没有理会。
夕阳西沉,到了给“小小孩”洗澡的时间了。思思妈把她放在红色大脚盆中,手托起婴儿的头……“小小孩”绝对不会想到,当初自己是作为“索凶”证据来到人世;而后也只能是这家的匆匆“过客”。
刘凤琴问过思思:“有没有想过宝宝怎么办?”

思思答:“我想长久和宝宝在一起,但我也想读书。我真的不知该怎么办!”
有记者问李春生:“(生孩子)有没有想过对女儿身体和心理的伤害?”
李春生:“这个我考虑是考虑了,这个生命反正是一个人带来的,没破案生下可以留个证据。”
李春生留的“证据”目前看没有起到什么作用,反倒是三名被指性侵教师中的两位,以“多次在网上发帖被侮辱人格”为理由将李春生告上法庭,案由是“名誉侵权”。

发稿前几天,记者从免费代理李春生名誉侵权案的邓树林律师处得知,8月13日,该案第一次庭审,邓律师以原告在举证期内,没有提交相关证据为由,请法庭驳回原告诉求。但50天过去了,法院未给出任何说法。也就是说,作为思思监护人的李春生还处在“被告席”上。
刘凤琴说:“一个12岁的孩子被人性侵,怀孕生子,被迫休学。明明一个受害者,反而沦为被告。个中原因,是成人社会需要反思的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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